TatibanAAAA🍊

【约稿稿件】徒然

♪(^∇^*)

故世烟云深:

注意:约稿稿件


老板: @TatibanAAAA🍊 


类型:清光婶


经老板同意解禁


*


乙女向


加州清光


女审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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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本丸的第二振加州清光,在夏季最深时来到这里。


 


恰好是最浓的黑夜。检非违使倒在地上,慢慢化成烟尘消散。雷阵雨倾泻而下,浇透合战场的每个角落。豆大的雨点砰砰拍击草木和土地,水珠在新叶和树桠上汇聚,被风一吹,猝然落下。月季花的味道比想象的还要浓烈,随着泥土腥味,与雨水一同前仆后继地漫溢在空气之中。


 


审神者带着队伍走得很慢,一脚深一脚浅。积水把绯袴的下摆染地又湿又脏,随着每一次脚步滴落着水珠。


 


一道异常刺眼的闪电撕开夜幕,雨势快要收住时,惊雷响彻大地。白光将前路照得白花花一片,太刀在她身后的竹子上被挂住了衣服,皱着眉头扯袖子,试图想要走进来。短刀紧紧跟在她身后,一只手扣在刀镡,出鞘的那点锋刃折射出凌烈的冷光。


 


审神者绊了一下。


 


她摔在一片热乎乎的柔软上,金属扣子硌到脖子,划出浅浅的红印。被她压住的人头发混着泥水,一缕一缕和着血粘在精致的脸颊。然后他慢慢睁开。


 


褚红……还是更透亮的金红……?


 


全都被水浸湿,审神者分不清楚。她踉跄着爬起来,掌心上流淌的温度不是雨水,是有着铁锈味的红色。


 


她睁大了眼睛:“你、你是……”


 


打刀的声音很虚弱,明明比审神者身边的任何一把刀的距离都还要更近一些,声音却像是比谁都远。他在污水里朝她看过来,只看着她。


 


好看的手指——全都是砂石磨出的伤痕——挣扎着张开,掌心空无一物。用几近于无的力气碰了碰绯袴的裙角,拽住那块随时都会滑脱的布料。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他停了一下,空洞的眼睛里有雨水划过,再次开口时,总算勉强能让人听得清楚。


 


“……带我、回……”


 


 


 


对于第二振自己的来临,初始刀得知消息已经是几天后。他端着手入室里换出来的血水,在门口处堵住了审神者。


 


那一瞬间本丸四下乱哄哄的议论突兀地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本丸里不常有的紧张感。初始刀和新人虽然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表,不过比起那柄重伤到几乎随时都会咽气的新刀,谁敢昧着良心否认初始刀更加英俊潇洒一些。


 


“主人把他带回来做什么?”初始刀拦着路。


 


“唔……”


 


“加州清光主人又不是没有,现在眼前就有一振吧。”


 


很直白的问题,简简单单地从初始刀的口中说出来。审神者抬起头,看见他一如既往笑着的脸,连语气也像是在开玩笑,怎么听怎么熟悉,每一声主人都有着亲密的距离感。


 


审神者知道如果视线再往上移,就一定能对视上他那双眼睛。玻璃一样的眼睛,如同每一次她为他保养本体时,从刀刃上看见的映出来的自己的脸时那样的,在灯笼光线下毫无感情的褚红色虹膜——一旦看到,就无法分清,初始刀究竟是真心愉悦,还是不过按照千篇一律的模式,对着她摆出固定的表情而已。


 


“因为捡到了,就……”


 


“如果捡到的刀都要养的话,本丸的资源可不够啊。你不是说今年的夏天还想攒钱去看烟花吗?”初始刀用很可爱的温柔表情看着她,“因为是很难使用的刀,不是处处都用得到,所以主人要更加慎重的收集。”


 


他说了一半,目光落定在审神者,女孩低着头,脸埋在阴影里,型号有些大的白色上衣工作服看起来快要把她淹没,她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回答,那截细弱的后颈在衣领里,被烛光涂抹上温暖的色泽,他忍了半天,表情变了几遍,最后慢慢地讲道理。


 


“来路不明又难用的刀,很容易就会伤到自己,何况主人也没有多余的资材足够修理他……”初始刀勾起嘴角,“到现在,还要我一点点教,第一把刀的责任要什么时候才能放下来啊。这样下去,我会打滚抱怨的哦?”


 


“我……”


 


“好啦好啦,为了主人的自作主张,我只好走啦——”青年把发辫撩到身后,很自然地冲她眨了眨眼。在审神者一连串不敢置信的诶诶诶与阻止之中,他忽而又粲然一笑,“才不是离家出走,急什么。”


 


手入室的门没有完全关紧。


 


初始刀俯身下来,按住审神者的肩膀,亲密地挨在她的耳边说话,她垂着头,丧气又不安,就那样小心翼翼地、哪怕明明初始刀的动作超越了应有的分寸与界限,她却还是怔怔的,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他从手入室的门缝里对上另一边的眸子,门突然变成镜子,映出了他每天早上都能在镜子里照见的模样。手入室里的那张“加州清光”的脸,贴着纱布和药棉,狼狈不堪,与他一样颜色的眼睛与初始刀对视着,对方也在笑——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反感。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为了贪心的主人,如果我不去远征找资源的话……怎么行呢?”


 


贴在女孩耳边的耳语。


 


仿若示威。


 


 


 


手入室里没有消毒水的味道。


 


反倒是干燥的木炭粒,还有冶铁特有的金属气味,无声无息地灌满每个角落。就像是把损坏的冷兵器都存放在此,放得久了,连路过的人也能嗅到此处有武库。光亮的桌子上乱七八糟的试管药水都推到一边,空出来的部分放着染红的金色怀表,撕坏的围巾,残损的手甲,这些全都来自于躺着的伤患。


 


第二振新人加州清光从手入室敞开的那一道门缝里看着初始刀抱了抱审神者,脚步轻快地离开。


 


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他很熟悉,连初始刀迈步的习惯,和他自己都是一样,有着独属于“加州清光”这个名字、从不迷茫的节奏与规律。他盯着看。


 


药研藤四郎在一旁整理药物:“看你伤得这么重的情况下,为了避免你被约手合再揍一顿,我建议你不要插手比较好。”


 


这么多天下来,寻常本丸早就一个加速符贴过去,再怎么样的重伤也该好了。可惜就如同初始刀和审神者的对话那样,由于新手入门,又没有亲朋好友指点,审神者完全是凭摸石头攒经验过河,虽然有惊无险地渡过了最初,却也空耗了不少本来可以节约下来的资源,落入贫穷的境地。在走上正轨后的时日里,即便已经有改善,但是忽然要修一把额外的重伤刀剑男士,其实还是在打肿脸充胖子。治疗了这么多天,也不过是勉强改善,不至于让伤势进一步恶化。


 


更别提捡回来的还是重复的刀剑,根本不是助力,而是包袱了。


 


躺着的加州清光似乎没听懂药研藤四郎的言外之意,放空了目光看着天花板,许久之后才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药研藤四郎皱起眉:“妨碍别人谈恋爱是会被马踢的,就算你有着同样的名字和脸,也不能插足。”


 


“……哦。”


 


“大将好心捡你回来,你最好不要做什么不安分的事情。如果惹得大将流泪的话,在初始刀之前,我会先出手。”


 


他翻过身去,背对着短刀:“我知道。”


 


“看你不像是新显现的无主刀。”


 


加州清光笑笑:“……挺厉害。”


 


“过奖了。”棉花球泡浸了药水,药研藤四郎用镊子把它夹起来,余光扫视榻上,“你的主人是谁?”


 


“就是眼前这一位。”


 


“我是说之前的,让你伤成这样抛在路边的这位。”


 


这一次没有立刻得到回答。加州清光沉默了很久,气氛安静到药研藤四郎以为他睡着了或者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但是在他拿着棉球走到床边时,突然听到了他淡淡的声音。


 


“我不记得了……之前的事情,全部。”


 


 


对于新人和同僚相处的不愉快,审神者知之不多。


 


在女孩面前,本丸的大家一贯和善,谁也不愿意把分歧和争斗袒露在她面前。跟小姑娘比起来,谁不是已经几百上千岁的刀,该知道的道理都知道,该犯的错误虽然没机会亲手犯过,也见得多了,该比人所能想象到的还要更懂事。连最喜欢热闹的爱染国俊在她身边都比平时要安静几分。他说毕竟主人是那种人嘛……那种人?好像说不上来,就是那种,太细致、细致过头,以至于为了别人的一点小事都会反复烦恼……哎我说不上来,莺丸你说呗?


 


老人家喝了一口茶老神在在,摸摸短刀的头。那一刻明石国行睡意朦胧地抬起头来看了看,也伸手在爱染头发上一阵乱揉。等到咽下了那口茶,莺丸才慢条斯理开口:主君是个好孩子。


 


具体好孩子是怎样的定义,他们也没能讨论得出来。爱染吵闹着抱怨明石弄乱了他的头发,萤丸抱着石磨和垒起来的十袋面粉登登登跑过庭院,后面大俱利伽罗扛着一半的数目,满脸挂汗。话题拐了弯,变成谁的力气更大些,不出阵没事干的家伙们便争论不休起来。


 


 


 


后来这番话传到第二振加州清光耳朵里,他默默一笑。


 


本丸里有重复显现的,只有“加州清光”。为了本丸鞠躬尽瘁不辞劳苦时常远征的那位初始刀是加州清光,天天宅在屋子里养伤的也是加州清光,一个是能跟大家打成一片的热闹性格,后一个则被前者评价为混蛋,似乎从未主动找谁说过话。除了药研藤四郎,他虽然跟第二振谈不上什么交情,每次换药的时候还是会跟加州清光闲聊些许。再加上还有同是新选组的刀,忽然间就出现两个需要区别的相同存在,他们虽说怪别扭的,却也就像旧友那样普通地对待他,谈谈这些不算过分。


 


“清光你笑什么?”


 


坐在公务间里改公文的小姑娘警觉抬头。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什么高兴的事情?”


 


“爱染他啊,在背地里夸你。”


 


“这样啊……那你为什么一直在笑,笑得停不下来。”


 


“还有莺丸,他也偷偷夸你。”


 


“他们、用同一句话夸的?”


 


“嗯对……不是不是,是同一天夸的。”


 


“我忍你很久了,你明明是在笑我。”审神者咬着笔杆盯着他两三秒,把桌边的小糖果丢过去——最便宜的那种,水果味的硬糖包着彩色玻璃纸,现世里的商店一毛钱能抓一把,在万屋里也贵不到哪里去。吃完了还可以把糖纸留下来叠纸鹤,小夜左文字的屋子里挂了很长的两串糖果纸鹤——加州清光用恢复的还算好的那只手轻松接住。小姑娘用笔朝他那儿比划了一下,刚才开开心心的语气变得大人气了一些,她四平八稳道:“好啦,不跟你玩梗了。能跟大家好好相处我就放心了,别闹我,我还有好多文件没写呢。”


 


“可你刚才也没动笔啊。”加州清光摊手。


 


审神者眼神一横:“胡说,我一直都有在写的。你看这行,这行,还有这一段,都是我刚刚写的!”


 


“三个小时之前也算刚刚?”打刀扑哧一声。


 


审神者萎靡下去:“写不出来能怎么办……你看我刚才给了你两颗糖,你帮我写好不好——”


 


“没门。”


 


“那我就告诉莺丸和爱染,说你背地里打他俩小报告。”


 


加州清光捏捏她的鼻子:“你这是打小报告的小报告。”


 


“呜呜呜?”她憋着气,话说的含含糊糊。


 


“他们怎么夸你的?”他居然听懂了,摸着下巴想了一想,松开手收回来,忽地弯了眼睛,红滟滟的眸光像极了水,“他们啊,说你很温柔。”


 


温柔……?审神者念着这个词思索,半晌没说出来话。


 


加州清光托着下巴歪头看她,小姑娘纸跟笔都扔在了一边,他手里剥着水果糖。彩色透明的玻璃糖纸拆下来,泡在冷茶缸子里,泡掉了那些腻腻的甜汁,剩下的玻璃纸放在窗台上晾干,用镇纸压平,折成随便什么东西,可爱的小动物或者是花花草草,在买不起什么高档消遣的现实下,算是本丸里的一个流行。


 


糖果他没吃,喂给了审神者。她数了数,按住他还打算再拿的手。一天吃个三粒就够了,再吃下去零食可不就提前见底了,该见好就收。


 


“温柔什么的听起来还怪不好意思的,非要说的话、不是我自夸哈,我的意思是,一定要找个形容词的话,我这也算不上顶好,最多只是,嗯……敬业吧。”她吃着糖得出结论,瞥了瞥身边的清光,他刚刚折好一只小青蛙,审神者扭过头去,脸悄悄变红。


 


淡粉色的小青蛙按一下就在桌上蹦一下,蹦得好了还会翻跟斗,是本丸里最新流传的折法。来自于一期一振,为了给弟弟们做好表率,在这种细节也一丝不苟,不知道花了多久才改良了折纸青蛙的弹跳性能,果然当大哥的都累得慌。


 


加州清光饶有兴致点头:“那你要加油喔,从三个小时写两段的敬业变成今日事今日毕的敬业。”


 


小姑娘立时气馁地趴在了桌子上。


 


他还是那样,摆着营业微笑对着她。


 


“……一下夸我一下损我,真搞不懂清光到底……”审神者停顿了一下,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那句搞不懂清光到底喜不喜欢我憋回去,随便哪个清光都不打紧,只要两振有一个能喜欢她也行,暗恋的那振也是一样的大脑构造,总该有点可能,可她看着眼前这第二振似乎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最后别别扭扭地改了改,“真搞不懂清光到底在想什么。”


 


想什么?想假若你不是温柔的人也很好。不必太过敏感,不必记住曾经被如何伤害,把自个儿压到底下去,一味担心会让别人也尝到自己吃过的苦头,每次说话做事前都小心谨慎地先拔掉自己身上的刺。当温柔的人有什么好,还不如任性快意些……加州清光挑挑眉毛,淡定到:“我在想现在真是个适合愉快的季节。不是么,主人?”


 


“从人类惯用的角度来说,应该是‘令人愉快’才对吧,清光用词错误。”


 


“……欸,好麻烦。”


 


“清光还没痊愈吧,说这种话太早了。对于伤患来说,夏天不仅算不上好,简直是非常糟糕。”


 


加州清光慢慢呷了口茶,说不上对审神者提出的看法是赞同还是反对,又或者是根本什么都没有想。他坐的很随意,头发绕过肩膀散在右手臂边上,深色的发丝微微晃动着。金红石般的眸子一斜,便在上挑的眼尾处接上了审神者窥视的视线。


 


她慌不择路地恢复为正襟危坐的姿势,扯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正经样子。


 


打刀慢慢捋拢耳边的碎发,重又注视着瓜田,很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这样啊。”


 


审神者绞尽脑汁:“当然如果护理恰当的话也没有多大问题,主要是、唔,果然还是物资充足的话……就什么都不算是障碍。所以,所以清光……”


 


让她不安的那些绷带还缠绕在打刀的手臂上,一圈一圈,现在已经看不出多少血渍了。


 


“我知道,这不怪你。”


 


田地里有几只野猪在拱瓜。瓜蔓油绿地铺开直到视野和山峦所交汇的尽头,田埂边有水在流动,从池塘一路引到桥下,桥上盛满了垂落的紫藤花。风从历史之中的缝隙里飘来,带着一点点古旧的尘土味道,温柔地掸去庭院里欲坠不坠的水滴。小姑娘没什么自信地把手指缩在袖子里扭来扭去。


 


“可是,连这点基础的开销都没办法维持的话,果然是因为我的无能——”


 


水珠落在凤仙花的叶子尖尖,顺着茎干,一寸寸落进深处。


 


加州清光指着它,若无其事打断她的话:“主人,要不要染指甲?”


 


女孩一愣:“跟他一样……”发觉不对,又赶忙补充:“是说清光的喜好,跟我的初始刀一样啦……”


 


 


 


审神者第一次看见初始刀打扮,他也说了这样的话,而且还没睡醒。


 


柔顺的头发散在身后,有着令她自卑的光泽,她有点想伸手去摸一摸,但是在指尖碰到之前,那些绸缎一般的半长发便被他潦草地扒拉到背后,免得发梢碰到桌上开着盖子的指甲油。


 


深厚的红。


 


第一层盖下来明艳似飞花,晾干了再压上第二层,涂料均匀地沾在扇形的刷毛上,是掺了工业香料的味道。


 


他懒懒一抬眼,在看见审神者之前就已经辨出了来者是谁,不过直到凝视进了她有些惶惑的眸子,才勾起些积极的笑意来邀请。


 


——刚才没发觉呢,不小心冷落了主人真是抱歉啦,对了,这是新的哦,主人要不要试一试?


——欸……那,试试也行啦。


 


审神者其实是不太适应指甲油的。覆盖的那层薄薄涂料,总有种无法呼吸的憋闷错觉。


 


看着他低头,掌心朝上认认真真托着她的手,专注手上的每一笔涂画,即便真的不太习惯手指上附着的异物感,她还是扬起一个笑脸,很真诚地道谢:“清光手艺很好,如果在现世里,哪怕不露脸,光靠这门手艺,大概也会引起女孩子的狂热追捧吧。”


 


“主上这么说的话,我可就分不清究竟是在夸赞我的男子力还是女子力了。”


 


“唔……那就当,两个都一起夸了吧!”


 


“唔哇,这种说法好狡猾——噗,也没关系啦。”


 


完工的手指在艳丽的红色衬托下比往日显得更加白皙了些,审神者指腹贴在一起磨了磨,已经完全干燥固定好的甲油并着指甲轻轻滑过皮肤的纹路。和平日里不一样的触感……也许过些日子就可以适应了。


 


她本来是这么想的。


 


奈何事情真的很多,总不能不管,最令人头痛的莫过于水葫芦大片大片蔓延在湖面上。


 


要请专业人士治理的话……要花很多清洁费,实在很不划算。若是内部解决,本丸光是为了应付溯行军就已经不得不面临战力不足的困境,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还要调配人手来清理入侵的河道植物,这简直不近情理。这些植物漂浮着又确乎是有碍观瞻的,因此她决定瞒着大家,自己悄悄来打捞就好。虽然努力微不足道,好歹算有点微末作用,求个心安。


 


水泡皱了手指,捞网上的竹节带着毛刺,一个不小心便扎进皮肤又疼又痒。依旧漂浮在水面上的大片大片绿色看着轻盈,却沉得出乎意料,连搅动水花都变得无比艰难。审神者三番几次叹气,每每想要撂挑子不干,犹豫几下又咬着牙继续,直到有谁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到此为止。


 


她回头先是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想要把遭罪的手藏起来。慌忙背到身后的手上沾着不少水,随着惯性溅到她染了泥土的绯袴上。


 


"清光?"


 


"主人这是在做什么?"初始刀问。


 


女孩的眼里是快要装不下的慌张,她背着手装模作样咳了两下,一副"你等一等让我想想怎么编"的样子,经过了一番短时间的思想斗争之后才重新敢于和他对视。


 


"我在锻炼身体。"


 


"哦……"打刀拖长尾音,忽而突击,"捞网,快要掉水里了。"


 


"诶诶诶不是吧真糟糕还有这么多没清理掉的……"句末一顿,审神者抓着捞网原地跺脚,"你演我!"


 


"这是普通战术啦,战术。"


 


"论级别我是你的上司,论年龄我是你的晚辈,你还和我打心机战……!"


 


"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是老人家的毛病,我可是才出生没几百年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夜生活才不是深更半夜在这里进行小学生式斗嘴,你快点去歌舞伎町找个漂亮人妖见识一下大人的世界。Jump和旺仔牛奶我都停掉了哦,你差不多也该从少年成长为男人了。"


 


"本丸里根本就没有这两样东西。"没再多说,初始刀再回重点,"不许扯开话题,锻炼身体和熬夜可不能二合一啊,主人。"


 


"会说出这种话,果然是幼稚的年轻人,还没有经受过社会的毒打,要知道当代社畜可是无论什么都能完美融合的,无论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


 


"还什么?"


 


"还穷得一批。"审神者蹲下来把脸埋进掌心,飞快地道歉,"对不起刚才的谎话都是出于人类脆弱的自尊心,其实只有最后一句才是真的……没办法啊。总不能为了雇清洁工去拦路抢劫吧?盗贼好歹还开路栽树拿个过路财,你说我能干啥,去抢溯行军吗,他们身上连块齐整布都没有,眼睛都饿到发光穷的只剩骨头了,拾回来煲汤我都嫌没油花,还有什么好抢的……"


 


"我觉得主人可以开通新业务,专门受雇去合战场对溯行军放狠话开嘲讽,他们一定会上钩的。"


 


"……那你别出阵了,帮我去发创业小广告吧,熟人八折。"


 


"好,那么印小广告的钱给我,我现在就去联系印刷店,明早就可以发传单,后天主人就有进项了哟。"


 


审神者黯然:"要是有印小广告的钱,我还在这儿捞什么水葫芦。"


 


"想要凭一己之力清理掉河道么……让我说什么好啊主上,天真还是自信过头?"他视线扫过她的脸,在挡着的手上停顿了一下,"你被毛刺扎到了。"


 


审神者忽地把手藏到袴的褶皱里:"没有。"


 


初始刀看到了。女孩的红色的指甲油边缘经过了劳作,因为磨损变得残缺,再不如最初完成时那样好看。片刻后他扭过头去,"你是不是很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


 


初始刀安静了一会儿,眯了眯眼睛换上柔软的表情,笑意一直铺到瞳孔深处:"我说,你应该不是很习惯捞水葫芦。我来捞吧,东西给我。啊还有,帮我顾一下围巾,垂下来很碍事。先交给你咯,我可不想打湿了还要洗它。”


 


那天晚上他陪着审神者捞了好久,指甲上也只剩些残艳。河道里月影绰绰,阴凉的风从山峦的边缘滚滚而下,草丛都变得摇摇晃晃,水葫芦长在河道里,青草岸边,随着鱼和小螃蟹一起长到了岸上,重重叠叠地将他们包围。初始刀擦一把下颚的汗,那些晶莹的水滴勾勒出他绝伦的线条,下巴、喉结,慢慢流下去。


 


月光最盛时,他摸了把长笛出来,汗吁吁地坐在女孩身边,她记得那时候本丸里还没有这么热闹,一曲开场,笛音衬得满园满廊满屋的寂寥。笛声穿过战火,穿过爆炸,穿过浅葱色的队服,盘旋过了血染的三条大桥,偶尔欢悦一瞬,却又忽地拉长了音,越是跳跃越是悲怆,奏至月色凄然。


 


近侍奏一花一水,曲意皆在彼岸。


 


从此她就没能再忘记。


 


 


 


"哦——是这样啊。如果那一次主人不想涂指甲油的话,为什么不干脆直说呢。"


 


听着少女心事,总得有点反馈。加州清光一边忙活,一边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


 


审神者正在转笔的手忽而停了下来:"那一次是哪一次?"


 


"主人说有几次?"加州清光蹙眉,盯着她慢慢反问。


 


"哦,就一次……也就上回那么一次。嗨呀我都记糊涂了。"


 


凤仙花已经捣到第三遍,陶土质地的迷你杵臼发出很规律的声音,明矾和花瓣已经变成了一团软趴趴的红泥,像是血在空气中变深的颜色。中途本丸的大门开合了一次,出阵归来的队伍前来公务间报告,被咚咚的撞击声吸引,今剑率先绕过了帷幔跑进来一探究竟,结果连带过来拉他以免失礼的蜻蛉切都没能逃过魔爪,第一部队全员惨遭试色。第二天烛台切光忠就看到大俱利伽罗和蜻蛉切一道,失魂落魄地坐在角落里,盯着自己的手指甲发呆——上面的颜色被审神者取名为猛男红。


 


在吵吵嚷嚷的大家从公务间离开后,审神者才想起刚才近侍的问题,她嚅嗫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因为清光、啊不,初始刀很可爱吧,可爱的家伙就是会受到上天眷顾的,才不会被拒绝。而且……嗯,而且我也并不是不想涂。"


 


"欸……其实他是想要讨巧来获得喜欢。不过看起来,反倒造成您的困扰了。"加州清光把花泥细心地敷到审神者的指甲上,没漏出一点汁水,带着砂糖的香气,"这一遍之后,颜色会显得更加纯净一些。"


 


"还真是复杂……"


 


他想了想:"不过很难完全变成赤红色,我想大概也就是深橙红的程度?"


 


"清光比我要耐心的多。"趁着他低着头,注意力全都放在敷桃红的空档,审神者可以大大方方地打量他,只是目光一旦触及到他手臂上一圈又一圈紧紧包裹的绷带,在质地精良的长风衣上显得很突兀,就像胸口突然空了一块,心脏被风吹得瑟缩起来,"等以后有钱了,我给你买指甲油吧。万屋架子上最高的那一排,听说用的是最高档的色料。"


 


"通知不是说马上就要开启地下的大阪城了么,到时候一铲子下去,钱就来了。"加州清光垂眸笑着,捏着她的手指包上桑叶,咬着细细的白棉绳一圈圈包好,"本丸还没有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主人不至于太担心。"


 


"人是靠米饭面条馒头一切好吃的东西活下去的生物……一腔热血可填不饱肚子啊清光。"她颇为忧虑地思量,"况且我们也不一定有挖地的实力……"


 


"扎好了哦,今天不可以松开。这一次要是颜色掉了的话,我就生气啦……开玩笑的。主人就在这里好好休息,我这就去换药咯?"


 


"好……不对,这样我怎么写公文啊,清、清光!!"


 


 


 


和泉守兼定叼着草抱着手臂盘腿坐在河沿,在本丸连日的劳作之下,虽然他自己不承认,言行举止也已经有了农夫特有的样子。跟加州清光搭话的语气是一贯的轻快磊落。他喊了一声喂清光,手臂还没好吗?这次遇到的溯行军,我觉得如果是你的咸鱼突刺一定可以轻松搞定……


 


谁是咸鱼突刺啊可恶!加州清光捡起一颗小石头用力甩过去,在草地上躺下来,枕着自己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树影恰好投在他的上半身,偶尔有风吹动树叶,从绿荫的缝隙之中掉下来几线耀眼的日光。


 


歪歪头躲开小石子,和泉守兼定眼神露出些调侃,大咧咧地笑。河源之子,让你的子民来朝拜一下不行么……鱼虾蟹都无所谓啦,随便来点什么下饭也好……


 


说什么傻话,我是刀又不是河神!他哼了一声。


 


所以啊,你是刀。现在却只发挥着河神一样的吉祥物作用,不去把溯行军干仗,却忙着种花弄草的,你到底打算做什么?和泉守兼定把草帽摘下来盖在脸上。仔细看看,其实那个是小夜左文字成天背着的那个,不知道为什么被薅来给和泉守钓鱼用了,估摸着多半大概是堀川出面请求,短刀才同意的。


 


加州清光躺在那里很久没有回话。


 


等到和泉守兼定身边的水桶里放满了鱼,才听到他很平静地哦了一声。冲田的刀撑起身子,仰起脸冲他笑。池塘边竹筒灌满了水,“咚”地一声撞在湿润的石头上,声音清脆宽阔。


 


“放心,我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也快到时间了。”很低声的呢喃,和初始刀没有任何分别的声音。少年感,明快,又有着微哑的喉音。


 


真的很像。和泉守兼定忽然发现心中冒出这样的想法。他应该是知道的……知道加州清光没有陪着冲田走到最后的那一刻夏天,但是此刻真像啊,清光的表情,与和泉守兼定记忆中那时大和守安定的脸逐渐重叠在一起,一样的无所事事,一样的不痛快,低沉沉地像是随时都要迎击暴风雨。


 


和令人愉快的初始刀,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相隔两岸的,花与水。


 


——这把刀仿佛一直在不语的彼岸,静默地看着此地发生的一切。从来没有谁教过他,却天然就会本丸里大家独创的折叠糖纸的方法。三言两语,就让审神者心软,自作主张地决定收留他。似乎是想要留下来,却又下一秒就打算离开的姿态。


 


“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在意识到之前,和泉守兼定已经脱口而出这样的问题。


 


 


 


抛下包着手指行动不便的审神者独自去休息,这样的行为遭到了当事人的严重谴责。再一次回到公务间已经是深夜,本该是熟睡的时间,加州清光却和审神者相对而坐。


 


她神神秘秘道:自古以来人类就会吃夜宵,穷苦百姓也不例外。你,去买。


 


哪里来的“自古以来”啊!加州清光扶住额头,开始了开始了,又开始胡编乱造了。


 


万屋里一个小判四个,作为跑路费,可以允许你在路上吃一个。喏,这是让你快点回来的时间转换器,动作快一点,我等着你。


 


啊那可真是大发慈悲不是吗?


 


阴阳怪气的,到底去不去!


 


好好好,我这就去啦,你自己在本丸要注意安全。


 


加州清光在门口停了停,回头看小姑娘。


 


审神者一头雾水:你盯着我做什么?


 


打刀露出很漂亮、轻飘飘的笑,那一瞬间的模样和初始刀第一天与审神者见面的样子有些相似。


 


他轻声说,就去。


 


从窗口跳出去,打刀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伤势,行动已经无碍灵活。他在深夜里放轻了呼吸声,悄无声息地走。走过左文字的部屋,远远就能闻到薰衣草的暗香。接着是伊达组的房间,他轻车熟路地绕过贴着纸木板的大坑。拐过弯看到贴着的贞宗的牌子,木牌擦拭得很干净,清漆幽幽发亮。


 


一路没有惊动谁。


 


他走到了大门口,灯笼突然点亮。


 


仿佛是很突然的,在门后传来几声微弱的马蹄踏地的声音,因为训练有素,坐骑并没有在夜晚嘶鸣。加州清光停住脚步,自然而然地辨别出了在门外翻身下马的是谁。


 


门环敲击,打开的一瞬间四目相对。


 


镜子……空气中有面谁也看不见摸不着的镜子,把初始刀和加州清光装在里外不同的两边。彼此一点点细小的动作都清晰地被视锥细胞捕捉,投在视网膜,传递进大脑被识别——在身体做出如此复杂的识别之前,刀身之上的灵力先一步告诉了他们对方作为同体的身份。


 


初始刀远征归来,风尘仆仆热气腾腾,他牵着缰绳,站在门外那一片漆黑的阴影里,眼皮也没抬:“主人让你去买夜宵?”


 


“嗯。”加州清光在灯笼光下看着他,慢慢地回答,“一个小判四个。”


 


初始刀很有经验地蹙眉:“她胃不好,晚上不能吃这个。”


 


加州清光靠着门,那个可以转换时空的金表在指尖转着,他脑海中浮现出审神者肚子疼时,整个人蜷缩起来,浑身冷汗,咬着牙拼命写公文、安排出阵内番时的样子,他几乎都可以脑补出她那颤抖、柔软又虚弱的声音。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是带回来土特产了么。”


 


初始刀忽而凝住了眼神:“你怎么知道?”


 


加州清光上上下下地抛着手里的怀表,看着眼前的初始刀,由衷地生出了一种想大笑出声的冲动。自己看自己总是最容易生出不满意的,看见每一片阳光割下的伤痕,看到历史上染上叛逃者血液的疯狂,看到远征万里也要带一捧糕点回来的天真傻气。自从他来到这个本丸,和初始刀相看两相厌,还很少有这么直接面对面交谈的机会,最相似的家伙往往无法相容。


 


“这个给你。”加州清光收住思绪,晃了晃手里金色的时间转换器,“跟你换你手里的土特产,省的我去万屋多跑一趟。”


 


“不换。”初始刀斩钉截铁。


 


“外加她一见钟情的事件复述。”他补充。


 


初始刀咬牙切齿地看他,就像厌烦一面永远跟随在身边的镜子:“麻烦你有点自知之明。”


 


“祝你们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成交。”


 


不为人知的苟且交易在黑夜中完成。


 


加州清光从纸包里取出一个,小心地咬了一口,避免让糕饼渣粘在脸上。豆糕又粉又腻,嚼一嚼就全都黏在了牙齿上——这东西……到底好吃在哪里啊。打刀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而初始刀拿着那个金色怀表,颇有些嫌弃:我要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心肠好才给你的。加州清光耐心地和他解释:要给不知好歹的年轻人一个翻盘重来的机会。你还有时间,还能折腾得起,不像有些家伙……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苦得人心头发涩,到这时候初始刀才意识到,他们初见时,他越过手入室门缝所看到的那张脸上,不是在嘲讽,而是自嘲。初始刀想要关上门,可是加州清光却始终站在门外,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满打满算,加上今天,加州清光刚好在本丸待了三个月。


 


从初夏到夏末,金丝荷叶都快要败了,比起他初来的蝉鸣声,如今的本丸外的世界安静地可怕,只有偶尔隆隆的雷声会响起,小路上的月季也早已换过一轮。


 


“你进来。”初始刀不知为何觉得心脏像是灌满了铅,“然后我再抽空听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谈论。”


 


“你想听我也没机会讲了。”镜子看着他笑,金红石一样的、深沉、欲说还休的眼睛微微眯起,平静地看着初始刀,本丸里的另一个自己。


 


“什么意思?”


 


“我有事要办,山高水远旅途多有不便,兴许就不回来了。”镜子里的自己这么说,抬手示意他噤声,“好了,不用这么快就说出去。明天早上再告诉主人,也不迟。哦,土特产,换了就是我的了,替我送过去,多谢。”


 


子时的钟铛铛地敲响。


 


加州清光笑着对初始刀说,审神者在等你,夏天就快要过去了。别辜负了她。


 


他走得很干脆。连背影都没有多停留。两把刀交错的瞬间,一样的脸,这边走进昏黄的灯下,而那边的淹没在了黑夜之中。


 


纵然这一刻初始刀还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加州清光要离开,却从心底浮现出一个毫无恶意的笃定预言:他不仅会离开,而且再也不会回来。


 


 


 


回到公务间门口。


 


中途没有防备,踩上纸地板差点掉进坑里……鹤丸国永我和你没完!


 


虽然下午的时候三日月又在唠唠叨叨不许穿鞋进入……唔,管他呢。初始刀很轻快地小跳进房间里,声音清朗:喂,有宵夜噢,再不出来,豆糕凉掉的话我可不管了。


 


审神者喉头一甜,忙不迭捂住他的嘴:你小声点!


 


初始刀耸耸肩,眨着眼睛示意该睡都睡了,哪怕是还没睡的,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搅。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拉下来,面不改色心不跳:“跟我来。”


 


他带着审神者去的地方是河岸边。


 


路上说清楚自己是这个不是那个清光——虽然他觉得根本就是一眼能分辨的事情。突然出走的第二振搅得他心烦意乱,干脆把第二天如何解释这件事的问题抛到脑后,专注当下。说到底麻烦都是对方惹出来的,与他何干。


 


曾经这里堆满了水葫芦,两个大傻蛋挨在一起坐到凌晨,就像不会融化的雪人那样一直牵着手,一个吹笛子吹到天明风起,一个听曲子听到泪流满面。现在,被压倒的荒草已经重新长出,高过他们,夏夜里走在其中,不知不觉就沾满了一身前尘露水。


 


“来这里做什么?”小姑娘啃着豆糕,一脸茫然。


 


“惊喜。”


 


“都穷成这样还玩什么浪漫浪费钱啊……”


 


“穷也有穷的过法,不一定非过成苦日子的。”


 


他满不在意地扬起一个笑脸,抬手将整整一包裹的布团抛到空中。没有系紧的皆先后松开,飞出许多萤火虫,在河川上绽开一团团的光团。


 


那光盛开地极缓慢,一层层剥除夜上潮湿又沉重的幕纱。


 


黑夜之中,成千上万的光点沿河而上,涟漪随着倒映的浮光一圈圈地扩散到下游的远方,裹住在岸边的他们。盘旋的萤火却在风中逐渐飞往上川,在水流与天空接壤之处渲染出去。


 


加州清光扭过头来眨了眨眼,漂亮的瞳孔里映出的那个小小女孩几乎被柔和的浆红淹没。


 


在他身后,漫天的萤光蒙蒙照亮天空,宛若提前来临的晨曦。


 


“送给你的烟花。”


 


“唔……?”


 


“你想参加花火大会,结果零花钱不够。”


 


“……你为了这个,才最近不理我也不睡觉,半夜在这里忙?”


 


“不忙。”


 


他扣住审神者的手腕,轻轻地把人拉到自己怀里来。审神者靠着他的胸口,不确定加州清光在这个角度会不会看到自己又红又热的脸,这可能让她故作镇定的伪装全都白费。


 


心真是吵闹啊。怦怦直跳,令人不得安生。


 


打刀胸口的衬领在萤火的微光下反射出密致华贵的缎光,过了几秒钟审神者才意识到萦绕不去的缠绵涩甜和他房间里常点的是同一种味道的熏香,长久地焚香让气味不知不觉积在了长风衣上丝线编织的每一付花纹里。


 


可这味道又在被人意识到的瞬间,无声无息湮没在空气之中。


 


女孩的耳际很热。他低头靠得极近,均匀呼吸的热气扑在她的皮肤上,就靠在耳边。


 


“喜欢吗?”


 


声音又近又低哑。


 


“……喜、喜欢。”


 


加州清光沉沉一笑,戏谑道:“有多喜欢?”


 


“很喜欢。”


 


他听见女孩的回答,清清楚楚。褚红的眼底倒映着河面微醺的流光,打刀沉默了几秒。


 


“嗯,那就好。”


 


“欸、这……这就好了?”


 


“是。”打刀叹息般又低语了一遍,“——你很喜欢,就很好了。”


 


他的下唇隐约地碰到女孩的耳垂,几乎分不出这究竟是安心的喟叹还是其实是偷来的温存。审神者一怔,脸腾地红透,想起他每每说话时形状都显得极为优美的唇形。脑海里除了加州清光,以外别的全都没剩下。


 


加州清光做事,似乎从来只在乎好看不好看。这是第一次,费心劳力,筹谋了许久,深夜一举惊人,他做事向来妥当,也不会忘了自己所求,此刻却不追问别的,只求得一句她喜欢便心满意足。


 


她以为所谓情意最深也不过如此,没钱万事休,太忙忘了来不及,没办法,算了吧。


 


她以为不会有的。


 


为什么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为什么拼尽全力也要做到,原该浓墨重彩涂一笔的缘由,为什么一句她喜欢就好便全都遮掩过去。


 


“加州清光”这把刀,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呢。


 


审神者收留第二把加州清光,不过就是想问问他这句话,可每一次那双眼睛柔软地、像什么都了然于胸一样地看过来,她就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声,自然也无法得出结论。


 


豆糕温温地暖着手。


 


第二振对于初始刀,谈论地从来不多。印象中比较深刻的一次,也不过是凝视天空小声地低笑。


 


——初始刀怎么看你?我和他都是同样的刀,主人问我这个,不就像是让我自己夸自己么,真是为难啊。


——你随便说,我不怪你。


——“加州清光”吗,大概是……想成为你手中最锋锐的那把刀吧。


——仅此而已?


——我可没这么说。


 


 


 


审神者说的一点也没错。


 


夏天是适合令人类女孩子愉快的季节。


 


捞金鱼的纸网,吃不完的苹果糖,玲珑的能面手链,气枪打中木架子上的玩偶。夏天快要过去,手上的凤仙花染色还没有褪去,就会遇见喜欢的人,可以和他牵着手,穿着浴衣去看烟火大会。


 


在沿川而上的烟花所照亮的天空的另一面。


 


加州清光一圈圈地解开手上的绷带,露出了早已恢复如初的手臂,活动了一下手腕,本体刀出鞘,折着泛寒的色泽。双眸背光,在阴影中宛若冰封的鲜血。他想,大概就算是死了,也能是不得解脱的凶煞,世代为这个本丸看家守院。真是天生劳碌命。


 


他站在这里。


 


水奔流发出激越的悲鸣。


 


“你们当真是……有备而来啊。”


 


与记忆里,分毫不差的时间、地点,偷袭来的溯行军黑压压一片,占据了本丸整片后山。这里是时政最不上心的地方,贸易、经济全都停滞,无论审神者怎么努力,还是荒芜地剩不下几个本丸,穷的连饭也快要吃不起,连这种山野之地也有篡改历史的必要么,他想了很久,没有想明白。


 


加州清光唯一所明白的就是,必须在这里展现出继承于冲田的全部剑技,正如展现一件艺术品的造诣,他要在这场烟花落幕前,在自己停止呼吸以前,要用最精妙的把控、最细腻地计算,运用自己所有的经验,一步不退让地守住此地,流干最后一滴血——他竭尽全力想要挡住这些溯行军,正如螳螂对车轮高高举起上臂迎击,纵然他早就知道再加上十个本丸也守不住防线。历史对今天早就盖棺定论,他分明亲眼见证了一切。奈何他是冲田的刀,天才剑士。隔岸遥望,偏要和世道一战,不撞南墙不回头。


 


直到太阳升起的刹那。


 


折断的刀刃缠着染红的绷带孤伶伶插在土地上。


 


灰黑色的敌人眼眶闪着幽幽鬼火,在紫藤花下,沿河流踩着破碎的铁片和血迹铺天盖地向本丸而来。


 


还没撕下的日历飞溅上血点。黑色的数字写着今日是良辰,吉日。


 


宜祈福,宜嫁娶。


 


初始刀、或者此时应该称呼为加州清光——本丸自始至终唯一的那一振——终将在一地血泊中转动金色的指针,代表年月日的时分秒一一就位,时光骤然倒转,因果溯洄。在混乱的时空流中替代溯行军追在他身后的是检非违使,誓要将擅自改动时间的叛逃者挫骨扬灰。


 


他从半空中与樱吹雪一同坠落进草丛。


 


潮湿的、寂静的草丛,正在雷阵雨,雨水劈头盖脸地砸在初始刀的身上,泥水弄脏他的脸和伤口,四处都是月季的香味。


 


有谁跌倒在他身上。


 


女孩的声音有些不稳:“你、你是……”


 


主人、快逃……快逃啊……


 


没有声音。时空的规则像烙铁一样勒得他喉中剧痛,几乎下一秒就要撕碎这个器官,随时都会再次出现的检非违使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一个根基不稳的本丸,没有谁比他更明白这一点。他不能说出口,永远不能。


 


因为失血而模糊的视线里出现赤色的裙角。


 


他颤栗着握住它正如承认了命运。阴差阳错,一句喜欢错过了时机,便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主人、主人……


 


……带我、回……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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